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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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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妙玉神色疏離送走了賈蕓,回頭便吩咐婆子把櫳翠庵的大門關上,又命平日裏服侍她的丫鬟好生收拾行李,道:“這裏住不得了!”

那婆子尚且不解其意,以為妙玉是厭煩賈蕓等人相擾,賠著笑說:“賈府裏的人越來越沒規矩了。姑娘修行的地方,他們也敢大白天裏偷偷翻墻進來。姑娘也莫要生氣,如今二太太和鳳姑娘雖是不在了,但那政老爹只怕還是管事的,且由我們秉明了政老爹,他自會管束下人,何必為這一點小事大動幹戈?”

妙玉搖頭道:“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。賈家從開國時候起家,如今屈指算來,正是到了第五代了。先前貴妃娘娘省親之時還如鮮花著錦、烈火烹油一般,如今卻已經是到了盡頭了。此非人力所能扭轉。莫說一個政老爹,便是二太太、鳳姑娘她們未曾做下作奸犯科的事情,史老太君尚身子健旺,總攬大局,也是無用的。眼看他們自身難保,哪裏還有心思顧及我們?我當年原怕富貴人家仗勢欺人,是二太太親自下帖子請來的,如今二太太既是不在了,府上雜事不斷,更應該在這時候告辭而去,免得給主人家添亂,也免得惹禍上身。”

那婆子是妙玉自幼帶在身邊服侍的人,素來知道她主意大,見這般說,只得罷了,又問妙玉將來的打算,妙玉低頭想了一想,笑著說:“猶記得數月之前薛大姑娘離開薛家時候,我去餞行,有個女醫生姓姚的,大談特談什麽女兒谷,說以天下女兒安危為己任。這話固然太過了些,但仔細想來,意思是有的。她應承說若遇旦夕禍福,大可以去她那裏躲避。當時宴上旁人聽聽,笑過也就是了,但我見她那意思,分明是認真的。況且有薛大姑娘相助。不如去她那裏一探。”竟打算往姚靜處去。

於是一行人匆匆收拾了行李,又要人報與管事的賈政知。賈政正忙得焦頭爛額,哪裏顧得上妙玉的去留,礙於面子挽留一二,也就隨她去了。

選擇在此時離開的,並非只有妙玉一人。賈政自幼酷愛讀書,雖然沒讀出什麽功名來,但卻因此效仿古人沾染了那起豢養門客的習氣,如那詹光、單聘仁、山子野、程日興、詹子亮等人,或有才學,或無才學,因不得志,整日裏挖空心思侍奉賈政,蓄意討好,如今見主人家失勢,再不好“背靠大樹好乘涼”,自然是樹倒猢猻散,走的走,逃的逃了。

賈政雖是個好面子的人,然到了如此地步,也只能心灰意冷,無可奈何了。他單為了賈母出殯的事情,便忙到焦頭爛額,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慨:當年寧國府裏秦氏出喪時,那等大場面,鳳姐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,不落人褒貶,難道我一個頂冠束帶的男兒,竟然不如女子不成?然到底在出殯當日鬧了許多紕漏,傳為一時笑柄。他沒奈何只得安慰自己說,賈家今非昔比,落架的鳳凰不如雞,那些刁奴各自心思,不聽調度,卻不知當日賈府興盛之時,王夫人、王熙鳳等內宅夫人每日裏亦要殫精竭慮,費盡神思。

賈母出殯之後,鴛鴦再沒有什麽理由把持著賈母的私房不放手。賈赦、賈璉、邢夫人、趙姨娘等人虎視眈眈,哪裏還有她區區一個丫鬟說話的餘地?賈母在世時,鴛鴦是賈母身邊的第一紅人,故而頗受賈家主子們的尊敬,如今賈母去了,她便漸漸被打回原形:不過是個任主人捏圓搓扁的丫鬟,難道還能翻出天不成?賈璉的理由最為冠冕堂皇,說要走宮裏的門路打通關節,好保賈家合家平安,故而搶了鴛鴦保管的箱籠鑰匙,將那金器銀器搬了幾箱,去當鋪換了銀錢,自顧自忙碌去了。邢夫人、趙姨娘在旁看了雖有些不甘,但賈赦和賈政都是頭頂著罪名的人,知道打通關節的事情萬萬省不得,一味壓制著邢夫人和趙姨娘,叫賈璉辦事去了。

這日賈璉從外頭回來,滿臉愁容,言說足足使了上萬兩銀子,將老太太的體己都使盡了,然而宮中傳出消息說,皇上大怒,言說賈家治家不嚴,有意尋根求源,問罪滿門,唬得賈赦賈政跟什麽似的,滿地裏找銀子,好打通關節。

賈赦此時顧不上貪財,威逼利誘從邢夫人那裏詐出了足足三千兩銀子,賈政將王夫人的私房一並拿來充公,又嫌不夠,看了看滿堂兒女以及李紈趙姨娘等人,尚未開言,趙姨娘已經心虛跳起來說:“我一個服侍老爺的下人,蓬頭鬼似的把一雙兒女拉扯大,哪裏有銀子填補這虧空?倒是老太太在時,大奶奶得了不少好處,一年到頭分份例都是上上等的。”一副上不得臺面的樣子,氣得賈政恨不得當眾教訓她幾句,再看李紈,拉著賈蘭的手,眼圈微紅,未語淚先流的樣子,讓賈政看了又氣悶又心虛。

探春見勢不妙,忙挺身而出勸解,她雖言語爽利機敏,然而這等賈家生死存亡關頭,非言辭可以扭轉頹勢,不得已黯然退下。寶玉從小錦衣玉食,何嘗見過這等難堪的局面,愧得滿面通紅,忍不住說道:“怪不得人常說一家子若是衰敗時,必先從裏面爛起。”誰知正好觸了賈政黴頭。賈政原本就不喜寶玉,無奈賈母溺愛,王夫人力保,此時兩人皆去,寶玉再無靠山,此時賈政正沒好氣間,寶玉卻語出不祥,妄談家族衰敗,犯了忌諱。賈政哪裏肯饒他,一疊聲地命人:“取家法來!我先打死這個不孝子!”

正在鬧得不可開交時,林黛玉卻帶著雪雁紫鵑來了。賈政和林黛玉的母親賈敏是嫡親的兄妹,況且賈敏去的那麽早,賈政待黛玉還是有幾分真心的。因先前有了聖旨給寶玉黛玉指了婚的緣故,眾人皆拿黛玉當寶二奶奶看待。連賈政也覺得黛玉此來,必然是來為寶玉說情的了。豈料黛玉連看都不看寶玉一眼,只向賈政說道:“這許多年來外甥女蒙舅舅一家照顧,聽聞舅舅家有事,豈有袖手旁觀之理?”一面說,一面命雪雁將一個紫檀木的匣子捧到跟前,打開來看時,盡是兩百三百一張的銀票,還有幾件首飾,卻是祖母綠、貓眼石之類的珠寶,看得人眼睛都直了。

黛玉將那匣子一並獻於賈政面前:“這其中有些是母親當日留下的,有些是父親過世時與我防身的。說到底錢財不過身外之物,人沒事是第一要緊的。”

賈政一向不善庶務,雖然知道林如海去世時候,定然給了黛玉許多銀錢,卻不清楚到底有多少,只知道大半由賈母收著,建造大觀園時候又用了些,他只當不剩什麽了,想不到黛玉捧出個紫檀木匣子來,仍舊叫場上所有人眼睛發直,當下又是驚訝,又是慚愧。欲要不收時,明知族裏要設法托關系走門路,事關賈家前途,怎敢不收?欲要收時,卻著實覺得愧對黛玉,嘴唇顫動幾下,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黛玉卻直直將那匣子推到賈政跟前,眼睛看著他說道:“轉眼之間,外甥女在賈府中已住了七八年了,如今已經眼看著就到了出閣的年紀。雖蒙舅舅一向照拂,但林家的女兒,斷乎沒有在賈家出嫁的道理。不敢瞞舅舅,我有一摯友,聽說了這裏的事,心中掛念我,幾次三番要我過去小住。我今日來,亦是同舅舅辭行的。”

眾人見黛玉這般說,均大感意外。須知黛玉和賈寶玉是有指婚聖旨的,若非國喪家喪,此時早就結成夫妻,當日王熙鳳等人張羅婚事的時候,也只管說從大觀園出嫁,從來就沒有人提過林家的女兒不該從賈家出嫁這個道理。況且黛玉話裏的意思,竟然在京城有什麽摯友,要過去住,不曉得要住多長時間,又說是辭行,眾人隱隱都覺得,她這一辭行,只怕就不回來了似的。

賈政心中也覺得不妥,奈何剛剛受了人家的金銀首飾,正值拿人手軟的時候,這反對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。賈政無奈之下只得拿眼睛望向寶玉,見寶玉神情怪異看著黛玉,不知道在想什麽,看起來指望不上的樣子,覆而又轉頭看賈赦,狂打眼色,希望賈赦出面解圍。

賈赦見狀,開口說道:“乖外甥女有心了。想不到到了最後,竟是你出來慷慨解囊,救賈家於水火。如今賈家的局勢你也看到了,咳咳,竟是亂得很。舅舅自己都自身難保,也不好說什麽留你的話了,既是有林家摯友力邀你小住,卻不知道對方什麽根底?可否穩妥?若是靠得住時,去避一避倒也無妨。”

黛玉聞言微笑,再三說:“舅舅放心。自是靠得住的。便如同在自己家一般。”

賈赦猶不放心,追問那人來歷,黛玉胡亂尋了個同林如海同殿進士的官員與他,如今是清貴不管事的,賈赦不甚熟悉,聽了聽似乎應景,又叮囑了幾句,也就隨她去了。

當天黛玉便開始收拾行裝,籌備離開之事。雪雁猶自為送出去的金銀珠寶心痛不已,說足足有數千之數,黛玉卻不以為意,教導她道:“錢財不過身外物。況且賈家撫養我七八年,如今危難之時,我如何能袖手旁觀?有此回饋,方是正理。”想到這裏,心中暗自輕松,知道此番是真正不欠賈家什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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